我有很多宣教士朋友，他們是忠心的福音傳道人。每天早上，他們起床花時間靈修讀經和祈禱，然後用一天中剩下的時間勸他們所在國家的朋友考慮信基督。他們創造性地將談話轉向福音。他們耐心地考慮每個人的需要和生活狀況。他們忠實地爲他們城市中的朋友和其他人禱告，希望神讓他們由死而生。
這些宣教士朋友聽說過其他地方的宣教士的故事，他們看到許多人迅速地歸向基督。他們知道這樣的事是有可能發生的。畢竟，使徒行傳說一天之內有3,000人進入了神的國度，另有2,000人也在很短的時間內進去了。教會歷史記述了一些覺醒和復興，許多靈魂在聽了神的道的傳講後得救。這些記載在我的朋友們心中燃燒，他們很想看到他們所服事的人群中出現這樣的復興。
但復興是「神憑自己的主權大量賜下他的靈，使許多人加入神的國度」，復興不應當與復興主義相混淆。
復興主義是使用方法來追求甚至引發「復興」的做法。這是一種相對較新的現象，它採用了一種特殊的歸信觀。復興主義的做法是在第二次大覺醒期間（1800–1825年）發展起來的。在這二十五年裡，大量的男男女女對福音做出回應並被納入教會中。這是一場超乎尋常的大豐收。爭論隨之而來。復興主義的做法是導致了豐收，還是在神賜下增長的同時給教會帶來了傷害？
就本質而言，區分復興和復興主義的爭論點是，這些大量召聚新基督徒的現象是「正常的」「不尋常的」，還是「不正常的」。經歷過第一次大覺醒的老牧師和傳道人深信，這一時期人群的反應是不尋常的。他們有充分的理由這樣想。他們知道他們所做的與他們一直所做的沒有什麼不同：他們繼續專心祈禱，他們忠心地宣講聖經，他們勸非基督徒悔改和相信基督，他們也服事和牧養教會成員，引導他們相信和順服。
然後有一天，他們工作的結果發生了變化。這些人用「突然」和「出乎意料」這樣的詞，來描述大量的人對他們的教導做出了悔改和相信的回應。其他牧師，像懷特腓（Whitefield），在他所目睹的復興結束後又傳道了二十年。在那段時間，他看到人們對同樣的講道的回應突然減少了。簡單地說，牧師們除了聖經中描述的忠實、正常的途徑外，沒有做任何不同或更多的事情，然而，莊稼的主卻使豐收超乎尋常地增長。這是復興。
幾十年後，會出現新一代的牧師，他們試圖在別人勞苦的基礎上建造（約4:38）。這些年輕的牧師收聚了別人勞苦的收穫，然後開始覺得他們找到了影響人群成爲基督徒的能力。復興主義的傳道人做出了大膽的承諾：使用他們的方法，就能保證有人信主。如果基督徒願意開始做工，那麼他們在幾年之內就能使這世上的人都歸主並帶來千禧年。誰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神是否在聽眾的心中動了看不見的、屬靈的工，是不確定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很多人都以一種看得見的方式做出了回應。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開始認爲，這種外在的活動證明了神正在做工，聽眾已經被轉變歸主了。到19世紀末，年輕的復興主義牧師所持有的假設已經成爲了美國福音派基督徒的現狀。像「走到前面來」和講台呼召決志等復興主義的做法，在後來的福音派傳道人當中一直都很流行，從穆迪（D. L. Moody）到葛培理（Billy Graham）都是如此。
復興主義的大膽承諾對宣教士仍很有試探。我記得我讀過一位宣教士給國內同工的禾場報告。報告顯示他堅信復興主義做法的力量。在他所在的地區採用這些做法之前，他報告說沒有人信主。但之後呢？歸信的人迅速而持久地出現。這不僅僅是一份報告。在我看來，這也是一個微妙的應許：如果你想看到人歸信，那麼你也應該採用這些方法。
但傳道人要小心。復興主義的做法伴隨著特定的神學和教義前設，關係到歸信的本質、宣講與歸信之間的關係以及人的本質。
當神使人從死裡復活時，歸信就發生了（弗2:4–9）。這需要從神那裡得到一個新的本性、一顆新心和一種新的性情，所有這些都使一個人能夠明白他或她先前所不能明白的。沒有新的本性，我們就不能相信（約3:3，10:26；徒 16:14）。這種本性的改變是無法製造或強迫的，就像我們無法強迫豹子改變它的斑點一樣。相反，聖經將歸信描述爲「藉著聖靈」「重生」；它在聖靈願意的時間和地點發生（約3:8）。
因此，宣教士在向新認信的人保證他們已經重生之前，應該謹慎一點。這裡的要點不是要等待生命成熟的證據。而是隻要等待足夠長的時間，能看到最初的認信不僅僅是曇花一現就行。如果歸信是主做成的，那麼今天是真的事情在一週或一個月以後也是真的。如果歸信只是一時的熱情，它更可能會像霧氣一樣消散。
例如，我曾經和一個穆斯林朋友一起花了兩個小時總結聖經的主要故事。在我勸他悔改並相信耶穌之前，我向他展示了舊約中的十幾個故事是如何共同預示基督的到來的。他回答說，「我要一生跟從耶穌爲主！」一位復興主義宣教士當時就會向我的朋友保證他已經信主並立刻爲他施洗。有點像他們常說的：「一次決志，永遠得救。」
我卻只是說出了我知道爲真的話：「我希望如此。讓我們看看時間久一點你的表現如何！」不到一個月，他令人遺憾地收回了他的聲明。
另一位穆斯林男子問我一位有復興主義傾向的全國基督教佈道家朋友，他必須做什麼才能歸信基督教。我的朋友回答說，「就像有穆斯林的信仰告白一樣，也有基督教的信仰告白。」他沒有教導他罪的深重，而是教導他像穆斯林認信穆罕默德一樣認信基督。然後他帶領他做了一個簡短的決志禱告。就這樣了！可悲的是，這個人後來也回歸了伊斯蘭。
還有一次，一位穆斯林朋友和我們一起忠實地學習了幾週的聖經。他喜歡加入我們一起讀聖經。這些經文對他來說是生命的話語。一天早上，當我們開始學習時，他問我們是否可以通過閱讀一段禱文來開始我們的學習時間。他不確定是否允許閱讀禱文，但這份特別的禱文很好地表達了他想說的話。他在學習中，在某處偶爾發現了一份印出來的決志禱告，並開始大聲禱告。在他禱告結束時，我們沒有宣佈他歸信。據我們所知，這個人在過程中的某個時刻就已經信主了。他今天仍在跟從耶穌。
歸信是困難的。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歸信需要運行在人的靈魂中的大能，只有神有這種能力。引發身體和情感上的活動比靈魂的改變更容易。但這不能證明人歸信了。我也許能說服別人進行身體或情感上的行動，但我無法引發別人歸信，原因很簡單，我自己的歸信也不是由我引發的。
如果像復興主義者所教導的那樣，我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意志行爲使自己信主，那麼我就應該利用我掌握的一切手段來說服別人，使他們自己歸信。我的工作不僅僅是忠實地宣講信息，也是通過我掌握的任何手段來逼人做決志。當然，聖經不是這樣描述歸信的。
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的是，宣教士必須考慮影響傳福音的跨文化因素。例如，在極度貧困人群中服事的宣教士，必須注意在與他們宣教地的朋友交流時可能發生的權力關係（power dynamics）。這些權力關係可能會給傳福音帶來困難，因爲他們宣教地的朋友會認爲自己和宣教士之間存在權力差異。有的人可能看起來是在回應基督，其實他們只是默許了他們有權有勢又有錢的宣教士朋友們的建議而已。這意味著宣教士需要比其他傳道人更加謹慎地對待歸信。
我聽過宣教士對這類批評的回應：「如果只有一個新信徒因爲復興主義而進入神的國，這不就證明了這些做法是合理的嗎？」畢竟，宣教士們注意到，聖經預言有些人最初會相信，而後來會離棄信仰，這表明他們的屬靈狀況從未真正改變過。同時，有人爭論說，另有些人會相信並堅持下去。所以，有人離棄可能讓人難過，但這不意味著我們應該完全放棄這些有效的做法。
可以肯定的是，像撒種的比喻這樣的經文會教導我們，有些認信的人會堅持信仰，而其他人則不會。然而，我們不應該把這些經文解釋爲給予我們全權的許可，讓我們可以在宣告得救確據時隨心所欲。隨意地接納人們進入教會確實會影響人們的屬靈狀況。首先，一旦他們離棄，就可能使他們更加硬著心反對福音，因爲他們現在相信自己已經「嘗試過基督教」，但發現它不行。
第二，過早地給一個不是基督徒的人貼上基督徒的標籤會造成很大的公共傷害。在很多海外的背景下，一個人的公共見證要比在西方更重要。一個已經受洗成爲基督徒卻又像過去一樣生活的人會給基督的名帶來極大的羞辱。
好吧，但對於神通過這些做法帶入他國度的真正信徒呢？難道他或她不能證明這些拯救他們的做法的合理性嗎？不。神會使用萬事效力來成就美善的事情，甚至使用罪惡，正如他通過約瑟教導的那樣（創50:20）；甚至使用魔鬼，正如他通過約伯教導的那樣。神有時可以、而且會使用我們不明智的方法，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認可這些方法，就像他在使用罪惡或魔鬼時也不會認可它們一樣。
由於這些原因和其他許多原因，教會應謹慎對待新歸信的人。主耶穌告訴我們要提防虛假的歸信。我們的宣教策略應該爲這種可能性留有餘地。我記得有一位宣教地的女子大顯信心，匆忙地受了洗並加入了教會。她很快就繼續過著她的生活，好像她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即便她仍然待在基督徒的共同體中。她與年輕的基督徒男子們濫交，並通過流言和誹謗造成分裂。幾年後，她最終被逐出教會，但在此之前，她使共同體中罪惡倍增，並對基督的名聲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最終，那些古時的復興主義牧師們的承諾與他們所預測的相去甚遠。千禧年還沒有來；覺醒依然是不尋常的。一位復興主義傳道人曾向他的學生保證，他們可以使他們孩子的救恩確定無疑，但他後來承認，他不知道他的孩子當中哪怕有一個曾經表現出「已經信主的明證」（《真正的復興》，中譯本第250-1頁）。就在最近，我問一個長期宣教士怎麼看他所在的亞洲地區正在盛行的復興主義。「我的妻子和我都不是它忠實的粉絲，」他說。「我們看到的是，這些人數似乎很快就消失了。」
這些情緒正在增長。一位宣教機構的領袖應他朋友之邀，去訪問東亞的一個城市，以確定他是否應該搬到那裡去宣教。當他訪問時，他目睹了大批基督徒和福音朋友聚在一起。他簡直不敢相信！那裡有如此活躍的基督教活動，以至於他和他的妻子決定搬去其他地方，因爲他們不想在別人的根基上建造。沒過幾年，他的朋友打電話給他，求他重新考慮。這位宣教領袖非常震驚地聽到他的朋友告訴他，他曾經親眼看到的人群都走了。「我們在那裡時看到的是什麼呢？」他問道。他朋友的回答讓人不寒而慄：「鏡中花，水中月。」
我知道很多這樣的故事。人們聽到大量的人信主的報導時，就會大肆宣傳和慶祝。但這些倉促的報導被糾正或撤回時——無論是公開的還是內部的——都是太過悄無聲息了。
因此，讓我們無視復興主義吧。相反，讓我們繼續專心祈禱。我們應該祈求神感動我們的孩子和我們所服事之人的心。我們應該祈求他在我們忠心宣講基督時把許多人帶進他的國度。我們應該祈求他以超乎尋常的程度賜下他的聖靈，使許多人加入神的國度。當我們事奉基督時，總是有可能結出果子和得到祝福的（林前15:58）。而當他把勞苦的果效賜給我們之時——無論是多是少——讓我們以此爲目標：就是今日以他爲大大的喜樂，好叫禱告、服事和傳福音這些正常的活動都成爲我們的樂趣。
譯校：無聲宏揚。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Revivalism on the Mission Fie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