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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真正的復興》,伊恩·默里 著

「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是一個永遠都合適問自己的問題,且往往具有啓發性。然而,當代福音派並沒有以應該的姿態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伊恩·默里在他的著作《真正的復興》(Revival and Revivalism: The Making and Marring of American Evangelicalism, 1750-1858,中譯本由團結出版社2012年出版)中講述了一個故事,該故事有助於解釋福音派——浸信會,長老會,衛理公會等——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從復興……

書名概括性地講述了整個故事。在默里研究的109年,也就是1750到1858年間,美國福音派對福音的理解和經驗如何從「復興」變成了「復興主義」。

背景:第一次大覺醒

並不是說1750年之前發生的事情不重要。大約從1735年到1740年,因著約拿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喬治·懷特腓(George Whitefield)等人的講道,美洲殖民地經歷了一次大規模的靈性振興,後來被稱爲第一次大覺醒。這一現象是由他們的講道所推動的,這種講道強調神的聖潔,罪的嚴重性,人被罪奴役,以及需要聖靈使人重生,人才能悔改、相信和得救。

雖然對這種講道的膚淺回應會不可避免地與真實的回應混在一起,但與這些事件同時代的人認爲它們是真正的復興。他們相信這場屬靈運動是由神的主權所決定的,神將他的靈以奧祕而不尋常的方式澆灌下來,從而使尋常的、合乎聖經規定的傳福音途徑結出了不同尋常的果實。

愛德華茲和懷特腓的屬靈後裔

於是,默里的故事從第一次大覺醒的屬靈後裔開始說起,當中有撒母耳·戴維斯(Samuel Davies)和亞歷山大·麥克沃特(Alexander McWhorter),他們在新英格蘭到弗吉尼亞的各處服事(1-4章)。這些牧師持守的神學正是促使愛德華茲和懷特腓傳道的神學,並且他們自己也受到過1735-1740年間那些事件的影響。在整個18世紀下半葉,這些人和跟從他們的服事者定期經歷神對他們事工的祝福,祝福的方式也完全可以稱爲「復興」。

復興:神的恩賜,並非必然發生

這些牧師像他們的前輩一樣,知道復興是神主權的作爲,不能用任何其他方式來解釋。因此,他們傳講福音,懇求罪人與神和好,並年復一年地爲結果子禱告;而神有時驚人地祝福這些工作,有時卻不會,其中的原因唯獨他自己知道。

換句話說,這些復興既不是人所籌劃的,也不是人所實現的。它們不涉及任何不尋常或新奇的傳道技巧。因此,它們被認爲是神的恩賜。

……到復興主義

然後,從1800年左右起,復興開始在這個年輕的國家大規模爆發,從東北部到西部的肯塔基州和田納西州。而真正驚人的是,這種大規模的復興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持續了約30年,理所當然地被稱爲第二次大覺醒。

第二次大覺醒

一開始,人們對這次復興的理解與之前的復興相同。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神學和實踐上開始出現轉變,到復興結束時相當於發生了一場革命。(關於這部分故事,請參閱第5到12章。)

例如,1800年在肯塔基州的肯里奇市,長老會的戶外「聖餐季(communion seasons)」(遵循蘇格蘭的傳統做法)成爲了導火線,它所引發的事看起來像是聖靈的一次重大運動。這些聚會迅速地發展。來自衛理公會等其他宗派的牧師也參與了講道。大量不參加任何教會的人不遠千里前來聽道。許多人對講道和唱詩做出回應,回應的方式有時候混亂而激烈。

最終,這些聚會的領袖在如何應對聚會中出現的過度情緒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一些人(大多數是長老會的)認爲應該根據情況允許或斥責這些表現,而其他人(衛理公會)則傾向於將所有這些表現都視爲神的靈工作的明證。

從此,肯塔基這次事工中的衛理公會領袖採取了一種策略,該策略原本是對復興的回應——即,長期戶外聚會——並將其作爲他們實現復興的工作中的關鍵部分。此外,這些衛理公會的領袖和其他一些人,基於一種完全不同的歸信教義,開始把他們的工作專注在誘導人對福音有外在、直接的回應。

兩個重大轉變

和這個故事類似的事情也在其他地方發生。到19世紀20和30年代,整個美國福音派發生了兩個重大轉變。

第一個是歸信教義的轉變。直到1800年,福音派幾乎都相信並傳講,神必須主權性地賜給某人新的本性,使他或她能夠悔改和相信。到19世紀30年代,另一種對歸信的理解廣泛地取代了這種觀點,這種理解認爲,悔改和相信完全取決於一個人自己的能力。

這導致(或者說:在某些情況下,隨之而來的是)傳福音做法上的轉變。許多福音派採取的做法是,要人立刻做決志。「決志專座」、講台呼召、在公禱中單獨提名禱告,警告聽眾立刻回應以免失去悔改的機會——所有這些以及更多的做法都源於這樣一種新的信念,即一個人有能力歸信,甚至能影響他人歸信。

結果:復興主義

這兩個轉變的結果是,教會領袖開始將復興視爲可以通過使用適當的方法來確保發生的事情——任何會引發立刻決志或決志外在表現的方法,都叫「適當的」。查爾斯·芬尼(Charles Finney)大力提倡這種理解,但到第二次大覺醒結束時,它已經成爲大多數美國福音派的共識。歷史學家威廉·麥克羅林(William McLoughlin)甚至說,到19世紀中葉,這種新的體系已成爲美國的國教(277頁)。

於是,復興主義誕生了。可以肯定的是,復興主義是在真正復興的土壤中長起來的。但這種復興主義的新做法與以前對復興的理解截然不同,並很快取而代之。「復興」成爲了旨在促進復興的聚會的代名詞。與前幾代人不同,1830年後的福音派可以說獲得了一種提前幾個月就能把復興排進日程的能力。

這種復興的目標是確保盡可能多的人能立刻做歸向基督的決志禱告。因此,在福音派的知覺中,似乎不再能意識到虛假歸信的可能性。很少有人問他們的新舉措是否會產生出和真正的門徒一樣多的假信徒。

給牧師們的七個教訓

無需多說,不難看出我們是如何從19世紀30年代的復興理念變成今天許多人認爲理所當然的傳福音做法的。無論我們想的是體育場中進行的奮興會,還是試圖每週日都重現這種氛圍的教會,都是這樣。

然而,正如默里在本書最後一章正確地指出,這種復興主義和支持它的神學,表明嚴重偏離了合乎聖經的歸信教義和傳福音做法。因此,《真正的復興》應當激勵我們批判性地仔細反思我們的教會和我們的傳福音做法。

爲此,以下是該書帶來的七條教訓,對牧師們來說應該有特別的意義。

第一,不要把外在的某個行爲與內心改變混爲一談。

關於講台呼召的起源,默里這樣寫道:

起初,沒有人宣稱它是一種歸信的途徑。但很快,也是不可避免地,回應講壇呼召與歸信就混爲一談了。人們聽到講員懇求他們到前面來,就像懇求他們悔改和相信一樣迫切。(186頁;另見366頁)

一個人穿過大堂,走到講台面前做一個「決志」,並做出任何其他行爲,卻沒有歸信,這是可能的。而沒有采取任何這些特定的外在步驟卻真的歸信了,也是有可能的(不過,歸信當然總是會以可見的果子表現出來)。

因此,牧師不應該把任何外在行爲當成歸信一樣來談論。他們應當警惕那些似乎將二者等同起來的傳福音技巧。

第二,謹防產生虛假歸信者。

當然,有些最初認信的人後來證明沒有悔改,這是不可避免的,但牧師的傳福音方式可以把虛假歸信減到最低,也可以增加。例如,默里引用撒母耳·米勒(Samuel Miller)的話說,「決志專座」(講台呼召的前身)的設立促進了「膚淺、無知、未受訓的認信者的快速倍增」——即,虛假的歸信者(366頁)。

第三,對於立刻給得救確據的做法要謹慎。

正如《新罕布什爾信仰告白》(New Hampshire Confession)所說,堅忍是真基督徒的重要標誌(來3:6,14)。信心通過果子來表明自己——無論是好是壞,是真是假(太7:15-27)。然而默里指出,復興主義的新方法實際上建立在決志後立刻應許得救確據的基礎之上。

但用決志專座傳福音的人,想要消除那些公開回應之人心中的一切疑慮。它的全部吸引力……在於它暗示:只要做出一次回應,就能確保得救。如果承認了回應公開的呼召與歸信之間沒有確定的聯繫,就會破壞整個體系。(368頁)

換句話說,新方法的整個要點就在於,回應保證得救。在此基礎上,只要人們在禮拜結束時到前面來,講道人就會立刻且毫無保留地向他們保證會得救。

最幼小和軟弱的基督徒也有可能獲得得救確據,但這確據應該始終以基督客觀的工作爲基礎,並由生命轉變後結出的果子來證實。

所以,牧師們,對於立刻給得救確據的做法要謹慎。而且要注意別在錯誤的基礎上給出確據。

第四,將你的事工緊緊連於神話語中的要求。

在默里的敘述中,從某種程度上說關鍵的轉折點是,19世紀早期的衛理公會將某些新奇的、聖經以外的做法——長時間的戶外營地聚會,讓人立刻做決志的技巧等——視爲產生歸信的關鍵(184頁)。

當然,基督徒可以自由地使用聖經中沒有直接提到的方式來傳福音。如果保羅能租下推喇奴學房(徒19:9),那麼現代福音派爲什麼不能在體育場裡傳福音呢?

但問題在於,這些新方法成了硬性要求。它們成了靈丹妙藥。它們成了必要條件,人們無法想像缺少了這些還有人能得救。

相反,要把你的信心放在神已經要求你做的事情上——傳講神的道。相信神已經在他的道裡面給了你成爲忠心牧師所需的一切。使用他給你的工具做工,並相信他必使你的工作結出果子。

第五,要確保是神學驅動你的實踐,而不是相反。

浸信會在19世紀早期幾乎是清一色的改革宗救恩論,但講台呼召的做法在他們當中蔓延開來之後,默里這樣寫到(325-326頁),

這種做法並沒有像19世紀30年代的大多數教會那樣被接受,但毫無疑問,對於浸信會來說,正是所謂新式佈道的成功,促使她更快地採用了它,並逐漸改變其教義爲它辯護。

在這種情況下,實踐的屁股決定了神學的腦袋。新式佈道的邏輯進入了他們的神學體系並改寫了DNA。不知不常見中,大量的浸信會採用了一種傳福音方法,這種方法不僅與他們的神學信念相抵觸,而且最終破壞了它們。

第六,不要將外在的成功等同於神的認可。

據默里所記,在新舊勢力的衝突中,復興主義者經常打出外在成功這張王牌(282頁)。正如一位同時代牧師的名言,「在神賜福時永遠不要批評。」

以成功爲論據的第一個問題是,「成功」並不總是成功。默里寫道,「毋庸置疑的是,把『歸信』當成是即時、公開的決志,並立即在宗教媒體上公佈可確定的數字,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重複『成功』的表象。」

但這些「決志」中有多少代表了真正的歸信呢?有多少人受洗,加入教會並開始了新的生活?如果當時的數字和今天用類似方法產生的數字相符的話,那麼答案可能是「不多」。

以成功爲論據的第二個問題是,神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祝福我們,不管我們自身的狀況如何。每次神使用牧師的講道使人歸信時,他都是在祝福那人的工作,不管他有沒有罪錯。那麼你怎麼能確定神是因爲某種新方法而祝福一個事工,而不是無所謂有沒有它呢?

當然,我們應該期待神祝福那些合乎他的道的傳講和做法。但我們不能把他的工作簡化爲「最忠心」=「最蒙福」的機械模式。我們也不能從表面上的成功去倒推什麼是正確的神學和做法。

第七,讚美常規的做法。

默里寫道,上一代的牧師將復興視爲神的恩賜,「舊派的人雖然像他們一樣熱切相信復興……然而他們找不到因處於常態而沮喪的聖經理由」(385頁)。這些人知道,大多數時候,事工是緩慢而單調的工作。他們知道「這人撒種,那人收割」的道理。他們「相信神會以合適的方式賜下祝福——無論是高昂的形式……還是以安靜的方式」(385頁)。

因此,最後,不要因緩慢成熟的果子而感到氣餒。相反,要依靠神通過常規的蒙恩途徑工作。讚美常態。

這本書已經成爲經典之作的理由

正如我希望這篇書評所證明的那樣,《真正的復興》一書已經成爲一部經典之作,理由有很多。這本書很長,內容密集,還有些雜亂無章;但讀完它所花的時間和精力會得到超額的回報。我向所有在職的和立志成爲教會領袖者、以及任何愛問「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這個問題的基督徒,推薦這本書。


譯校:無聲宏揚。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Book Review: Revival and Revivalism: The Making and Marring of American Evangelicalism, 1750-1858, by Iain Murray.

作者: Bobby Jamieson
2023-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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