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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型個人主義(expressive individualism)是由哲學家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在《世俗時代》(上海三聯書店,2016)一書中發明的短語,它體現了二十世紀美國最大的意識形態轉變。它代表了世俗主義對理解自我永不滿足的慾望所產生的累積效應。泰勒發明的另外兩個短語提供了一些背景。
第一個是「排他性人文主義」(exclusive humanism),認爲人類對我們世界上發生的事情負有排他性的責任。這個觀點,在社會層面上,切斷了與超越性的任何真正聯繫。排他性人文主義意味著人類獨立自主,沒有神。
這就導致了第二個短語——「內在框架」(immanent frame)。泰勒用這個術語要表達的是「人爲建構的社會空間,在其中工具理性是關鍵價值」。換言之,離棄了神的人類仍然渴望意義,如果那種意義不能在超越性中找到,那麼它必須在內在的事物中找到——也就是在此岸世界的,可觸及的,屬地的事物。這種內在框架爲物質事物注入了深度,但與排他性人文主義所否認的創造主隔絕。這種內在框架要求這個世界必須是特殊的。
我們的社會最近醉心於「有機」「手工製作」「自家製造」等詞語,這就是背後的思想。看看你的食品儲藏室,注意一下這些流行語的數量。要記住,思想會影響市場,但之後市場又推動思想。我們很大程度上會對內在框架感到滿意,因爲它很暢銷,而這最終讓位於表現型個人主義。
如果排他性人文主義(即,一個沒有神的世界)導致了內在框架(即,在我們所能觸及的內在中尋找意義),那麼尋找意義的重擔就落在個人身上,當你聽人談論「找到你自己的路」(finding your own way),或者「做你自己的事」(doing your own thing),或「做你自己」(you do you)時,我們的社會所要表達的意思就是這個。這就是表現型個人主義。
既然我們已經離棄了神,我們需要找到我們自己的「起源故事」。個人必須建構他自己的意義,然後將其宣傳出去。尤其是在宣傳當中,個人得到了成就,因爲宣傳是內在和可觸及的——活在人前(coram populo。譯註:這個拉丁文短語是coram deo,「活在神前」的世俗對應版)。
然後,卡爾·楚曼(Carl Trueman)將社會學家菲利普·里夫(Philip Rieff)的「心理人(psychological man,他活著就是爲了關注自己的內在自我)」概念與查爾斯·泰勒的表現型個人主義結合在一起。「你行你素」是其結果,而這只有當你讓每個人都知道「你」的情況下才算數。不難看出社交媒體是如何強化這個遊戲的——再一次,它追逐了這個觀念,但也推動了它。
這個觀念影響一切的方式令人震驚。每當我穿上一雙聖路易紅雀隊(St. Louis Cardinals,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一支球隊——譯註)的襪子,拿起聖路易紅雀隊的咖啡杯,跳進貼有聖路易紅雀隊貼紙的汽車時,我都會與它遭遇。還有鼠標墊,鑰匙鏈,當然甚至還有我的表情符號(Bitmoji)——我自己穿戴聖路易紅雀隊球帽和 T 恤衫的數字頭像。我有這一些是因爲,我個人是聖路易紅雀隊的球迷。表達的形式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即使只是關於我的自我理解的一個小細節。
雖然不是所有與表現型個人主義有關的事情都是邪惡的,但無論是自我身份的各個方面,還是各種表達的形式,都不像紅雀隊的咖啡杯那樣一直是良性的。表現型個人主義已經滲透到深處——最明顯能看到它的地方是在我們社會關於性取向的困惑中。隨著現代自我的凱旋,我們人性的地殼板塊已經發生了漂移。所有這一切都伴隨著對教會成員身份,尤其是教會紀律的深深懷疑甚至厭惡。
那麼現在我們進入正題:
地方教會的崇高呼召是正式地確認和塑造重生的個人在基督裡的生命。地方教會的成員身份,正如約拿單·李曼(Jonathan Leeman)所描述的,「是教會與基督徒之間的一種正式關係,其特徵是教會對基督徒的門徒身份進行確認和監督,而基督徒在教會的關懷之下順服地活出他或她的門徒身份。」
這種關懷包括不斷確認這個基督徒確實是基督徒,其表現是,教會要關注這個基督徒的福音認信以及與認信相稱的行爲。根據聖經,教會證明一個人是基督徒,是因爲他們正確地相信並正確地生活。
因此,對一個基督徒來說,即使是要加入一個地方教會——或者更確切地說,順服於地方教會——也必須直接放棄表現型個人主義,接受教會在宣告和塑造他們的公共身份方面的作用。
對牧師來說,解釋教會成員身份這種反文化的現實,是向我們的會眾教導教會紀律之必要性的第一步。當他們崇拜耶穌而不是自我,以及當他們正確地認識到,共同體的成員身份(林前 12:18–20)與表現型個人主義相對時,那麼恢復走偏的成員和保護教會的純潔所需的行動就有了意義。
當一個成員「對個人心理幸福的內在追求」與聖經教導矛盾時,會發生什麼?由誰決定這是不是真的?誰有這個權柄?
一個基督徒成爲教會成員,就是把分辨行爲是否有罪的權柄讓渡給了教會,而這一權柄是由聖經來引導的。這個人實際上是在說:「我不再是自己的獨立權威了。我邀請教會進來作權威。」例如,想像一個教會成員拋棄了他的配偶,因爲他發現這段婚姻不再讓他滿足。他相信耶穌希望他得到個人滿足超過一切,所以他背棄了婚姻誓言,違背了以弗所書 5:22–33。這裡真正發生的事情是,該成員正在離棄耶穌而服事自我,而規勸該成員停止他的行爲正是教會的責任。根據神在聖經中所啓示的旨意的權威,教會判斷該成員是在犯罪,並採取必要的糾正步驟,無論該成員是否認同該判斷。
不過,表現型個人主義的心態越來越多地誘使基督徒不認同教會的判斷,甚至將這種對抗視爲有罪。在許多情況下,個人會找到一種辦法,以楚曼稱之爲「無政府情感道德」爲由給自己的行爲辯護。表現型個人主義不太關心不肯悔改的罪,而更關心教會在個人不認同時還堅持斷定其行爲有罪的這種不肯悔改的膽量。
如今,牧師迫切需要來自上頭的智慧,靈巧像蛇,馴良如鴿子(雅3:17;太10:16)。憐憫和勇氣在兩個特別的應用上一直與牧師的呼召有關,但或許在今天尤其相關。
關於憐憫,我們必須記住欺騙者和受欺者的區別。我們的教會成員中,大多數接受了表現型個人主義的最可悲的表現的人都是被引入歧途的。他們受了欺騙。牧師不應該讓他們對表現型個人主義這樣的意識形態的沮喪感轉變爲對每個受這種意識形態影響的人的沮喪感。憐憫能帶來忍耐,而我們應該給個人足夠的空間來聽取教會的糾正並樂於接受教會的門徒訓練。
關於勇氣,我們應該爲施行紀律的情況做好準備,以應對針對教會的權威和紀律的有效性提出的更大的批評。然而,我們絕不能因此讓這樣的批評阻止我們順服神(見徒 5:32)。在你的教會中很可能會出現導致公眾批評的紀律執行。當耶穌基督的教會拆毀自我之神並施行紀律時,表現型個人有時候會把這個發上推特。互聯網將揮舞拳頭;你的教會將經歷不實的報導;而你會知道,如果你的教會讓那個成員繼續在罪惡的毀滅之路上走下去,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但正確的事情很少受歡迎,而在這種環境下,需要不可思議的、聖靈引導的勇氣,才能說出「那是罪」這句話。願神幫助我們。
譯/校:無聲宏揚;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Church Discipline and Expressive Individual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