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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基督徒該唱什麼?

我們很多人都鄙視美國電視佈道家和其英國同行的健康、財富與幸福的說教,以此爲可恥的褻瀆。基督教的核心就是那受苦的僕人,沒有枕頭的地方,順服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要讓這樣的基督教被利用來支持生活優渥的西方人以貪慾爲偶像,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真正的危險是,這種異端教導已經無聲無息、卻毀滅性地滲透了福音派基督徒的生活,雖未對我們的神學有太多影響,卻影響了我們對生活的期望。畢竟,我們生活的社會,看重的恰恰是健康、財富與幸福。看看電視上有多少關於醫療的影劇和紀錄片:我們著迷於醫療行業,不是因爲我們著迷於健康嗎?聽聽政治家的講話:新勞工財政部長說,他們要獎勵「敢於冒險的人」。他們所指的,是在貧民窟裡幫助吸毒者的男女嗎?是在阿爾斯特(Ulster)反抗居民區準軍事控制的人嗎?是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衝突地區的人嗎?這些冒著「真正風險」的人?當然不是。他們指的是創業者和「財富創造者」——常常,這些人唯一的動機(不管怎樣美化成大公無私)就是個人利益,他們唯一的「風險」就是不負責任的金融投機,浪費他人辛苦積蓄的存款和養老金。另外,看看訴訟與賠償競技場上名符其實的暴增:曾幾何時,賠償是與盈利損失相關的;而現在,常常看起來損失的是舒適與幸福,由此帶來眾多的瑣屑案件。

在此,教會的立場是什麼呢?首先,讓我們注目於當代敬拜語言。現在,敬拜是個複雜的話題。我體驗過福音派的各種崇拜儀式,從靈恩派到改革宗,並且總體上欣賞有加。在這裡我關注的重點不是敬拜的形式,而是其內容。我觀察到一個現象:詩篇,聖經自己的讚美詩集,幾乎已完全淡出了當代西方改革宗的視野。對其原因我不甚瞭然,但直覺上感到一個不小的因素是,詩篇中很大一部分是哀歌,表達的感情是悲傷、不樂、痛苦、破碎。現代西方文化中,這些情緒是難以置信的。當然,人們還會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但要承認它們是日常生活的正常部分,則相當於承認一個人在當今崇尚健康、財富、幸福的社會中徹底失敗。

那麼可想而知,這世界可沒時間應付詩篇作者軟弱的哀哭。但是,當這些哀歌的哭聲從教會的語言和敬拜中消失時,結果是令人不安的。也許西方教會覺得哀歌無關緊要,但它可悲地誤解了自己的健康狀況。也許,更可能的情況是,它已被現代西方物質主義的井水灌醉了,以至於根本不知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哀哭,甚至以此爲尷尬。但人類的現狀依然可悲,而知曉人心詭詐、渴望更美家園的基督徒應心知肚明。無休無止的歡歌讚美不可避免地製造了不切實際的期望,以爲基督徒的正常生活應該一直是凱歌歡慶。在這充滿破碎心靈的世界裡,這在神學上是錯誤的,在教牧上是災難性的。是否這無意識的信念,以爲基督教只是(或者應該只是)追求健康、財富和幸福,已悄然侵蝕了我們敬拜的內容?在近幾十年裡教會最堅實的地區——例如 中國、非洲、東歐,很少有基督徒認爲,基督徒的正常經歷應該是不間斷的情緒高峯。實際上,聖經塑造的信徒形像不容我們有這樣的印象。看看亞伯拉罕,約瑟,大衛,耶利米,還有對詩篇作者經歷的詳細記載。多少痛苦、多少哀歌、間或絕望——而喜樂也自有體現——卻迥異於現代西方基督教中所常見的形式。在詩篇裡,神賜予教會一種語言,甚至可以在敬拜中表達人類靈魂最深的哀痛。當代的敬拜中,這哀哭的缺失,是否指示出,西方中產階級消費主義的安逸價值觀已悄然侵襲了教會,讓我們覺得這樣的哀哭事不關己,令人尷尬,是徹底失敗的象徵?

在我參加的一次教會會議上,一個人提出,在福音聚會中,詩篇應該受到更多重視,於是有人義憤填膺,不容質疑地告訴他,這樣的觀點暴露出一顆毫不關注福音的心。相反,我相信,把詩篇作者的經歷和期望排除在敬拜之外 – 進而排除在我們的視野之外 – 這才是對西方教會福音工作的重大阻礙,把我們都變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精靈。當教會把孤獨、無依、悲傷的哀哭排斥在敬拜之外,它其實是在壓制、排斥教會內外那孤獨、無依、悲傷者的聲音。這是在認可消費主義的庸俗理想,在製造瑣屑無聊、不切實際的得勝主義基督教。去年,我問三組背景差別很大的福音派會眾,愁苦的基督徒可以在教會裡唱什麼歌。每次我的問題引來的都是鬨堂大笑,就好像傷心欲絕、孤獨絕望的基督徒是個荒謬到可笑的概念,儘管我的提問非常嚴肅。

我們也可以看看禱告的內容 – 包括私下的禱告與教會聚會中的禱告。亞伯拉罕、摩西和保羅的禱告,有多少是祈求健康、屬世的成功、個人的幸福與滿足?他們所關注的,比起我們禱告的內容和優先次序,有何不同?我們的禱告中體現的優先次序,儘管有神聖的神學包裝,是否無意間效法了現世的Elmer Gantry(譯註:Sinclair Lewis 同名小說中的主人公),那個兜售健康、財富與幸福的毒藥福音的傢伙?

那麼,再看看我們的理想:豪宅,名車,雙收入 – 都是我們許多人的夢想,是我們以個人安逸滿足爲終極目標的總結。但我們不該把生命建立在個人滿足的基礎上,而應按聖經所展示給我們的圖景,建立在自我犧牲與服務之上。若有選擇,我們這些專職神學人員,學生與教授,會做哪一樣呢:是在重要學術會議上演講並與大人物社交,還是與教會青少年小組討論?當然,我們常可二者兼顧 – 但如果我們只能選擇其一呢?這答案會充分展示我們真正的財寶儲存在何處。我們個人野心的福音是否已搶了舍及服侍的福音的鏡頭?基督徒成功的標準,是忠誠信實,而不是幸福與名聲。

西方教會已陷入衰退的漩渦中。大家建議擺脫困境的方法形形色色。有人建議我們需要在敬拜中更加「後現代」;還有人建議我們要重新思考如何傳遞福音。我承認自己對這些提議表示懷疑,不是因爲它們太激進,而是因爲它們不夠激進。它們把衰退的原因簡化到方法論或社會學的層面,並提供了無關痛癢的治療方案,但說實話,這疾病其實非常嚴重,甚至已至晚期。其實,那些僅僅從這些方面看待問題的人,他們提供的解答,很可能只是複製這健康、財富與幸福的文化本身的提議:在消費文化中,基督教是個產品,而銷路不佳的解決方式可以是新式管理,美化包裝,以及改善營銷。在此我並不是說,社會學者與後現代者的話對我們全無用處——當然,我們必須注意,以社會能夠理解的方式傳講福音——但我們必須謹記,把西方基督教的困境簡化爲技術問題,是錯誤診斷:真正的問題,歸根結底是道德,而不是方法。簡而言之,福音派教會已經把靈魂出賣給西方社會的價值觀了,而現在的衰退,在最終分析下,不單純是世俗化的結果;這最終是神主動審判我們世俗化教會文化的結果。我們已接受了健康、財富與幸福的世俗價值觀。除非我們,從個人和集體雙重層面,承認這個問題,並爲此悔改,艱辛捨己地獻身服侍那拯救我們的主,我們就不會看到任何改進。

該如何行動呢?首先,讓我們一起再次學習哀歌。反覆誦讀詩篇,直到我們掌握必要的詞彙、語法、句式,在哀歌中把我們的心擺在主面前。這樣,你會獲得能力,來應對你自己痛苦、絕望、心碎的時光,能在甚至最黑暗的時刻繼續敬拜信靠;你也會更深切地理解你的基督徒同伴,他們在悼亡、抑鬱、絕望的痛苦中,有時難以在每個主日熱誠詠唱「耶穌要給我陽光」;你也會有更貼切的話講給那些傷心斷腸的人——無論是心神耗盡的銀行經理,還是貧困潦倒的吸毒者——你也許被呼召,要對那些無人愛的和不可愛的人,見證神無條件的恩慈憐憫。因爲,像聖經所說的,你也曾是這樣。

其次,努力在你自己的禱告中,體現聖經中禱告的優先次序。你儘管去看所有社會學和後現代的新潮啓蒙讀物,可能也會從中得到有價值的技巧性啓發,但除非你的學習,禱告,教會生活,家庭生活,總之,你的整個生活,都沉浸在禱告中,並反映聖經的優先次序,那些東西不會對你,或是別人,有任何助益。

最後,講到個人抱負和人生計劃,「你們當以基督耶穌的心爲心。他本有神的形像,不以自己與神同等爲強奪的,反倒虛己,取了奴僕的形像,成爲人的樣式;既有人的樣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順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

本文譯自:「What Can Miserable Christians Sing?」 in The Wages of Spin: Critical Writings on Historical and Contemporary Evangelicalism (Christian Focus: 2004) pp. 158-160.


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What Can Miserable Christians Sing?

作者: Carl Trueman
2016-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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