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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師與非救世主般的非命定感

對於很多到了一定年齡的男人來說,中年危機就是這樣:中年危機就是讓人絕望的時刻,青春、英俊的外貌,也許還有頭髮,都一去不復返了。然而,對我來說,迄今爲止的經歷是相當積極的:我不僅能夠將我的舊破車傳給我的大兒子(從而使我自己成爲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而且還打破了我終身以來一直開破爛車直到它們散架的習慣,並購買了一輛便宜但體面的跑車。不太確定我妻子是如何讓我處理掉它的;但事實上,我以前的車一下雨就會漏水,而現在楚曼太太告訴我她受夠了,她再也不准備在某天當我們在暴風雨中開車時享受「雨中情」,這似乎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把一輛好車偷偷帶到私家車道上。在她翻白眼時,她確實對我說,在她看來,一個擁有一輛體面汽車的丈夫,比一個擁有一個祕密女友和/或不那麼祕密的假髮的丈夫要好。我不得不同意:確實有更糟糕的中年危機(mid-life crisis, MLC)的形式存在。

我的中年危機的另一方面,也是我發現極有幫助的一方面,就是野心的消亡,根據我的經驗,它似乎隨之而來。意識到一個人不可能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做到最好,甚至是那些曾經做得最好的事情也不能,這個意識大概是相當多的中年危機中的一個因素——對我來說,很樂意接受這個解脫。幾年前,我四十歲那年,我有一天醒來的時候意識到,如果那天晚上我被公交車撞了,我曾經想做出的任何學術貢獻也都已經完成了;我做到了;我不用再擔心它了。當然,我可以像某種智能香腸機一樣繼續產出這些東西,但這將是更多同樣的東西,不過是我已經做過的主題的變體而已。不,楚曼的早逝不會讓世界失去某種如果他不早逝就不會失去的偉大洞見。我知道我會繼續寫作,甚至繼續做研究,但我會這樣做是爲了從中找到樂趣,而不是因爲我相信,用我的智慧珍珠來豐富這個翹首等待的世界是神給我的任務。

這種內心的平靜讓我有點想起了大學時的心理健康統計數據。這些數據表明,在我們這些智力水平中等的人中,心理健康狀況通常最好,我們對我們所取得的任何結果都感到滿意:如果我們取得了高分,那是額外獎勵;如果我們失敗了,那只是有點打擊,但並不是太嚴重;我們以自己樂天的方式繼續我們的航程,不讓工作過多地干擾我們去酒吧、玩飛鏢或檯球的時光,以及對生活的整體享受。相比之下,精神崩潰和自殺在智力超群的成功人士中最爲常見,對他們來說,沒有達到完美就無法接受。

對中年危機大軍來說也是如此。對有些人來說,他們的智力、肌肉、容貌和頭髮的衰減是傷痛而絕望的經歷;他們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彌補的東西。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指出鼻孔或耳朵裡毛髮的生長,但是——相信我——這些男人不會因爲他們的活躍毛囊總數保持相對穩定而感到安慰。

對我來說(而且我希望對其他人也是如此),處於中年危機的風口浪尖,與上面所說的相反,被證明是一種解放。我相信,關鍵在於要使能力和機會的減少與野心的減少相匹配;讓前者和後者保持平衡,你就會達到一種禪宗意境,使中年顯得並不那麼可怕。

當然,獲取這樣的意識確實有點反文化:當今世界不僅把衰老和隨之而來的不可避免的身體衰弱視爲罪過;它還教導我們,每個人都是特別的,有一個格外特別的貢獻要做,而且必須獲得某種獎勵。每個人都需要告訴世界他們的偉大和特別之處。這讓我想起了傳奇的橄欖球經理布萊恩·克勞夫(Brian Clough),當被問及他是否是世界上最好的經理時,他的著名回答是:「不是,但我在頭一名之內。」他很搞笑,因爲他是獨一無二的那種人。但我們現在都是克勞夫,失敗者中的克勞夫,「失敗者」是用來形容那些對自己獨特的才華缺乏信心之人的文化術語,我是這麼認爲的。

認爲我們每個人都很特別的這種信念,總的來說完全就是胡扯。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平庸的,只有在我們把事情搞砸的特別方式上才會做出獨特的貢獻,並且作爲丈夫、父親或是僱員,都很容易被更適合該任務的人取代。不過,這種神話有助於推銷東西,讓我們自我感覺良好;事實上,你年紀越大,它推銷的東西就越多,從健身房會員資格到整容手術,再到假髮,再到肉毒桿菌毒素注射。但它只不過是神話——迄今爲止的整個人類歷史都強烈地表明,隨著你年紀變大,你不再那麼酷,你不可避免地發現生活不再像你十八歲時那樣甜蜜。

當我環顧教會時,給我的印象是非常需要這種缺乏野心的禪宗意境,因爲有太多的基督徒有近乎救世主般的命定感。他們相信主對他們有一個特別的計劃和目的,這種信心塑造了他們的行爲和行動方式。現在,我鄭重聲明,我是一個好加爾文主義者,我當然相信每個人都有神給他的命定;我擔心的是,我們傾向於認爲自己是特別和獨一無二的,這種傾向會如何滲入一種特別命定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未來(或者至少是我自己的未來)成爲壓倒一切的優先之事。

直言不諱地說,當我讀聖經的時候,我會覺得教會就是人類歷史的意義。但那說的是教會,作爲一個身體的教會,而不是構成其成員的單獨個體。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恩賜和需要扮演的角色:主按名呼召了我們每個人,並且我們的頭髮他都數過。但藉用保羅使用的身體的類比,作爲孤立的單位,我們自己並沒有特別的天命,就像我們自己身體上的各部分若與彼此隔離也沒有特別的用處一樣。當我行動時,我是作爲一個整體的人在行動;我的手就自身而言沒有特別的用處;它只是在作爲我整個身體的一部分的情況下行動。就教會而言,整體的命定要大過個體基督徒命定的總和。

這是一個重要的洞見,應該深刻地塑造我們的思想,也實際上塑造我們的禱告。我作爲一個信徒的特別命定就是成爲教會的一份子;在神更廣大計劃中扮演大角色的是教會,而不是我。這就把我、我的獨特性、我的重要性、我的角色都放在了明確的視角下。今天的問題是太多人認爲神的首要計劃是爲他們制定的,而教會是次要的,是實現他們個人意義的工具。他們甚至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是這樣想的,但就像打牌時那些不小心的「露牌」一樣,某些無意識的屬靈行爲會洩露真相。

以禱告爲例。把「哦主啊,請使用我做某事吧」這類禱告與主禱文中的優先之事做個比較,主禱文中的祈求要謙遜得多:「不叫我遇見試探,救我脫離兇惡,因爲國度是你的,云云。」一個人或許可以這樣改述這個禱告:「主啊,讓我遠離麻煩,不要讓我妨礙你國度的成長。」與我們爲自己編造的許多禱文相比,主禱文一個絕佳的例子,是爲那些真正明白福音的信徒設計的話,用我發明的話來說,就是爲那些有一種非救世主般的非命定感的人。

現在想想教會委身。許多教會要求成員在入會時作出承諾,其中一個諾言通常是要求他們順服長老的權威並對當地的教會身體委身。無疑,這個入會誓言就如同它經常被打破那樣隨意而起。有多少基督徒在他們的寵物問題或困擾沒有得到解決,或者因爲他們在別處看到更好的選擇時,就立即轉會到另一個教會?我甚至還沒有提到無數參加教會聚會但從未正式入會的基督徒。一旦你僅僅因爲一個教會沒有爲你撓癢,就轉到別的教會,那麼做了一次就會有下一次,而且下一次會更容易得多。但如果你有一種非救世主般的非命定感,這不太可能成爲問題:你不會認爲自己重要到有理由打破一個莊嚴的公開承諾。

西方世界崇拜個人。從搖籃到墳墓,它告訴我們所有人,我們是多麼特別和獨特,我們對一切都是多麼重要,有一個只屬於我們的獎品等著我們去拿。好吧,我們任何人出生之前,地球已經轉了幾千年了;如果主還沒有再來,我們都死了之後它還會繼續轉;即使你、我,或隔壁的基督徒今晚被小行星撞到了,被外星人綁架了,或被吸進浴室的排水孔了,實際上也不會發生什麼變化;甚至我們所愛的人也會以某種方式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繼續生活。我們真的沒那麼重要。所以,讓我們放棄這種虔誠的祈禱吧,這些祈禱大致可翻譯爲「主啊,像我這樣一個特別的傢伙/姑娘可以怎樣幫到你呢?」轉而祈求主在我們不斷地把事情搞砸的情況下也使他的國度增長,祈求他保守我們不要打翻他的傢俱,也祈求,當一切都說盡做盡時,無論如何,靠著神的恩典,我們能做到善終,儘管我們在盡力往相反的方向使勁。

很多男人都恐懼中年危機,但我的建議是:先生們,要用雙手抓住這個機會,來真正明白:無論你在十八歲時怎麼想,你實際上不是救世主,你沒有獨特的命定,使你與別人不同。前者唯獨基督;後者主要是爲他的教會保留的。我們都需要培養一種非救世主般的非命定感,這將使我們成爲更好的國度公民。


譯/校:無聲宏揚;原文刊載於作者博客,九標誌英文網站蒙允轉載:The Pastor and an Unmessianic Sense of Non Destiny.

作者: Carl Trueman
2023-08-31
牧師
表現型個人主義
91期
挑戰